数十年前79名麻风病人先后被送来泗安岛隔离,多数人再也没回过家
天清晨,79岁的余宏会颤颤巍巍地下楼,坐着轮椅到院子里“散步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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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出去买东西时,他们都不敢用手接钱,只是说你把钱丢在桌子上吧。
——— 泗安岛麻风病老人招载钊
每天清晨,79岁的余宏会颤颤巍巍地下楼,坐着轮椅到院子里“散步”。其余的时间,他大多是静静躺在床上。在四面环水的麻涌镇泗安岛上,还有78名老人过着跟他一样的生活。
这些年过七旬的老人,都是麻风病康复者。外界的歧视,让他们不得不离群索居,很多人甚至与世隔绝长达半个世纪。为了不让这段浸满着辛酸和血泪的历史被时光湮没,东莞市大众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发起了“生命故事”项目,记录这些老人的口述史。今天,南都从中撷取了3名老人的故事,让读者提前了解这个特殊群体曾经的悲欢离合。
初来乍到的不适
籍贯广州的招载钊,已忘记了自己的确切出生年份。在岛上生活了近40年后,他已经是一个走路都不利索的古稀老人。但他还依稀记得,小时候他的家境较好,是个“小少爷”。
招载钊回忆,他有两个弟弟和一个领养的姐姐。招母很注重他们姐弟的穿着,常常逼着男孩们穿西装,“穿得不好就骂。”每天上学前,姐姐要帮他和弟弟梳头,用发蜡把头发抹得光亮才出门。而在小学里,招家姐弟也很显眼:其他同学都是赤着脚,但招载钊和弟弟却穿着皮鞋和白色的长袜。在同学们眼中,他们是“很特别的人”。
在后来接连的政治运动中,招家被抄,这个小康家庭逐渐没落。而在上世纪70年代初,30余岁的招载钊更是患上了麻风病。在当时,麻风病曾是引起人们恐慌的一种传染性疾病。受当时医学条件限制,许多患者只得被隔离在一个个偏远的地方,形成独特的“麻风村”。就这样,招载钊也被从广州送进泗安医院。7年后他病愈,但却一直留在了泗安岛,至今未婚。
现年79岁的余宏,与招载钊几乎前后脚被送进泗安岛。余宏是广州花都人,16岁就当了文艺兵,后被调到韶关文工团(现改名为“采茶剧团”)担任舞蹈队副队长兼任手风琴伴奏。1953年国庆节,余宏还曾被选中去北京汇演,跟着队伍走过天安门,接受毛主席的挥手致意。那是余宏一生最骄傲的时刻。
1972年,余宏被确诊患麻风病,文工团很快派车将他送去医院。在辗转三个医院后,余宏在1976年来到了泗安医院。因为发现较早、医治及时,不久他就痊愈了,麻风病并没有在他身体上造成任何后遗症。但文工团已不同意他回去工作,虽然团里承担了他在岛上的生活费用。余宏只得留在这里。
辛酸:买东西时对方不敢用手接钱
在巅峰时期,泗安医院收治的麻风病人高达800余名,在职职工达160名。此后,随着终老、疾病及搬迁等原因,泗安岛上仅剩40余名麻风病人。2011年1月初,有着同样背景的台山大衾岛40多名麻风病人搬迁至泗安岛上。目前,泗安岛上常住的麻风病康复老人共有79名,平均年龄在70岁以上。
由于外界对麻风病的偏见,歧视无处不在。招载钊回忆说,他出去买东西时,对方都不敢用手接钱,“你把钱丢在桌子上吧”。还有一次,有几个附近的农民趴在他前面的路上,想看看他的脚到底是不是真的烂了。“其实我的手脚都是好的。”招载钊无奈地说,“麻烦你们起来,给我过去。”说了三次,对方都不理他。第四次后,招载钊发火了。这一次,他们终于让路了。
外界长期的歧视在老人们的心里留下了阴影。2000年以后,开始有志愿者上岛探望老人。自2008年开始,志愿者除了看望老人,还经常和他们一起出门,乘船、买菜、吃东西。在志愿者的示范下,外界对麻风病老人们的戒备也渐渐消除。现在,如果某位老人很久没去附近的洪梅市场,还会有菜贩打听他的近况。
乡愁:多数老人进岛后再也没回家
事实上,对麻风病人的歧视并不只是在泗安岛周围。自从踏上泗安岛,故乡便成了麻风老人们魂牵梦萦的地方。“大众”驻岛社工莫文春介绍,很多老人在十几岁便离开家人,进了泗安岛与世隔绝。有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,在六七岁时便患病失明,此后一直没见过家人。
63岁的林新来是广东汕头人,1972年他患上麻风病,1975年上了泗安岛。在岛生活39年,他只回家探亲过一次,而那次探亲后他再也没有回家的念头了:回到潮汕老家的他,不仅遇到了邻居的冷嘲热讽,就连他的家人都不太接受他,借口说“家里不方便”,让他再也不要回去了。次日,伤心的林新来便踏上返程之路。此后,他与家里渐渐失去联系。
“老人们年纪都大了,他们想在过生之前见家人一面。”社工莫文春说,近几年来,志愿者们帮十余名老人找到了家人。此外,社工还跟泗安医院每年举行一次老人与家人的联谊会,至今已举行了两次。
然而,对于老人们而言,故乡,终究成了回不去的地方。
余生岁月
静候最后的时光
故乡遥不可及,生活却仍要继续。绰号“泗安车神”的林新来,一条腿已截肢,但他开电动车又稳又快,十几年来从未出过事故。有时,他开着电动三轮车出村买菜,遇到走路的学生,都会热情地捎上一程。
为人热情的他,每天都会帮其他村民送汤送饭。虽然他没有手表,但他的时间观念极为强烈,每次都是准点送饭上门。有些村民喜欢跟志愿者打赌:“等一下林伯会在X点X分把饭送到”,每赌必赢。
而爱好画画的招载钊,则坚持给病区做墙报。自上世纪六十年代起,他就自学铅笔画:人像、动物、山水等等。前不久,有志愿者教他学起了油画,也有志愿者为他找来一些调色的书。招载钊说,“要是你早40年给我就好了,我就不用自己摸索了。”
而生性喜欢安静的余宏,除了每天清早颤颤巍巍地下楼,坐着轮椅去散散步,其余时间里,他则多半躺在床上睡觉,或者听歌。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。而那些或冷或暖的记忆,也将随着岁月渐渐流逝。
采写:南都记者田玲玲 实习生 景晶
(图片由受访者提供)
新闻来源:paper.nandu.com/nis/201408/14/256443.html 《三个麻风老人的“孤岛漂流记”》